八月初的第一個周末, 薄暮雨要搬出江塵音的家裏。

在她跟江塵音說過要搬出去以後，她很快就告訴了爸媽這件事。意料之中的, 爸媽非常意外。

薄明良最先問：“你為什麽不想跟小江住了？”

葉夏嵐是最驚訝的, 抓著她的衣服問個不停：“你怎麽突然不想跟江老師住了？你在外面有更喜歡的人了，所以不喜歡江老師了？不可能吧？還有人比江老師更能給你下毒的？”

薄暮雨既無奈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不過還沒等她開口，葉夏嵐就拍了一下大腿：“你該不會是交男朋友了！”

這下薄暮雨反駁得很快了：“媽，你別瞎猜，我沒有談戀愛，我就是想更獨立一點。有音姨在的話，我多少還是會被她照顧的。我想看看沒有你們，沒有音姨，我一個人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異常認真嚴肅，當了一段時間的編劇主管，她覺得自己那點氣勢拿出來唬唬人還是可以的。

葉夏嵐一聽之後半信半疑，不過再跟她對視一下，信了大半了。

“那江老師怎麽說？”

“她說你們同意就行。”

“我們是沒問題啊……”葉夏嵐看了一眼丈夫, 再看薄暮雨, “你真的沒跟江老師鬧別扭？”

薄暮雨微垂一下眼簾, 很快擡眼, 微微一笑道：“當然沒有，我怎麽會跟音姨鬧別扭？”

“也對……”葉夏嵐想了想, 又問：“那你自己住的話, 夥食問題自己解決了？你廚藝練好了沒有？”

她狐疑地把薄暮雨上下打量, 她承認薄暮雨跟江塵音住以後更會孝順長輩了, 回家來還主動幫著下廚，而且會的菜色也多了許多。可是自己一個人住，這小孩沒個人看著，不得上天麽？

薄暮雨點頭道：“媽，我廚藝很好了，不信你問音姨。”她頓了頓，看出來葉夏嵐的不放心，便接著說：“還有，平時音姨不在的話我也很老實的。”

葉夏嵐無奈地搖了搖頭，擺手道：“搬吧搬吧，別幹壞事就行。”

這麽一來，薄暮雨得到了同意，自己一個人住到薄明良購置的另一套房子裏。那邊還沒有過去常住過，就是以前薄暮雨還小的時候，葉夏嵐跟薄明良想二人世界，要麽就是把女兒扔給江塵音，要麽就是兩夫妻跑過去住一晚上，就跟上酒店開房似的。

周六搬走那天，江塵音沒有回老宅，她開車隨著薄暮雨一起過去，幫薄暮雨把行李拿上樓。

這邊也是個環境怡人的小區，空置許久的房子早幾天就被葉夏嵐請了阿姨來大掃除，如今只需要把東西都布置好就可以住進去了。

就像薄暮雨去年搬進江塵音家裏一樣，江塵音把行李箱拉到房裏，打算替她收拾一下。

薄暮雨站在房門口久久挪不動腳步上前，眼睛裏全都是江塵音給她整理東西的模樣，神色認真，動作輕柔。這一幕就好像她搬進江塵音家裏一樣，江塵音親力親為地給她把行李都整理好，等她回來就完全不需要操心。

可今天，明明是要離開江塵音的第一天。

她走到江塵音身邊，拉住江塵音的手，低聲說：“音姨，我自己收拾吧，你坐下來休息一下。”

江塵音停下把衣服從行李箱裏拿出來的動作，站直身體面對她，輕呼出一口氣。

薄暮雨把她拉到沙發那邊一起坐下，挨得很近，抱著她的手臂不松開。

江塵音看著薄暮雨不舍的樣子，心裏終於舒服了一點。她不想看著薄暮雨搬走，不想面對這一天，即使她得到了薄暮雨那會回來的保證。可她更舍不得薄暮雨孤零零地自己收拾東西離開，那樣她更不忍心。

過了很久，她才把被薄暮雨抱著的手臂輕輕抽回來，然後摟住薄暮雨的肩膀，輕輕地問：“今晚要吃什麽？”

聽起來就像是平時會問晚上吃什麽一樣，薄暮雨一楞，小聲說：“我會出去買東西回來煮飯的，你放心。”

“你……”

薄暮雨突然的話打斷了江塵音：“音姨，你不是要回江爺爺那邊去麽？我這個周末不能過去了，你幫我跟江爺爺和江奶奶問好。”

江塵音那句話頓時就卡在喉嚨裏，她剛才本來想說“你要不要我留下來跟你一起吃晚飯”，可是話沒出口就被薄暮雨接下來的話堵住了。

她嘴角撐起笑容，“不用我跟你一起整理麽？這麽大的房子只有你一個人。”

薄暮雨搖了搖頭，“我可以的。”

江塵音斂下眼簾，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這是她跟薄暮雨相識以來極少會出現的情況，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說到底還是因為她沒有準備好，她不想讓薄暮雨搬走。

沈默了好一會兒，江塵音摟著薄暮雨肩膀的那只手緊了緊，聲音低沈：“讓我抱抱你。”

她剛說完話，薄暮雨整個人就撲進她懷裏了，熟悉的清涼的香氣撲鼻而來。她緊緊抱住那溫軟的身子，像從前一樣，也像薄暮雨跟她說要搬走的那天晚上一樣。

過了很久，她拍拍薄暮雨的背，低頭說：“好了，我要走了，你晚上好好吃飯。”

薄暮雨松開抱住江塵音腰身的手，低著頭沒有擡起，眼睜睜看著江塵音幾秒鐘之後起身離開。

腳步聲緩緩地遠離，由近而遠，直至模糊。

薄暮雨突然站起來往外跑，就在江塵音打開大門之前大聲道：“音姨！等等！”

江塵音轉身，眼神裏帶著一點點希望：“怎麽了？”

薄暮雨喘著氣，面向著她腳步後退，然後飛快地轉身跑回房間裏。

江塵音疑惑，站在玄關處等著。

薄暮雨很快又跑出來，跑到她面前，然後把一串鑰匙塞進她手裏，輕微地喘著氣：“音姨，這是這裏的鑰匙，你如果想找我的時候可以直接過來。如果我想你了，我也會回去找你的。”

江塵音的眼神幽沈不見底，默默地聽薄暮雨說完，然後握住那串鑰匙，同時把薄暮雨的手握在掌心裏，聲音也沈沈的：“跟我回去吧，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跟我說的？非要自己出來住。”

薄暮雨用力地搖頭，看著她：“不，我一定要自己住。你相信我，我會回去的，我一定會回去的。”

江塵音靜靜地凝視薄暮雨，忽然笑了笑，松了手，只把鑰匙握在掌心裏，淺嘆道：“那我走了，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薄暮雨點頭，目送著江塵音離開。

上車以後的江塵音坐在車上很久都沒有發動車子離開，手機響了幾次信息提示她也沒有看，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前方，沒有焦距。

時至如今她仍舊相信薄暮雨對她說的任何一句話，但同樣的，只有那句“我不會離開你的”，她始終不敢去相信。這樣的話放在葉夏嵐跟薄明良那裏，這兩夫妻也不會相信的吧，女兒長大了遲早要有心上人的，那麽她又何來的自信覺得薄暮雨真的不會離開她？

說穿了，不只是薄暮雨依賴她，她更是如此。

在國外的那幾年，她從來沒有真正放下秦州的家人朋友，甚至在密切關註著國內的動向，當威脅消失後她立刻啟程回國。她想念她的家人和朋友，更不能否認的是她也從未有一天放下過薄暮雨。

她惋惜自己不能陪伴薄暮雨度過那四年，不能見證在那四年裏薄暮雨是怎麽從內向而稚嫩的少女長成如今這樣眉宇疏淡的模樣。

她從沒有忘記過關心這個孩子，即便她們相隔兩地。

就算是她離開的那四年，她也不曾覺得她們真正分開過。但今天不一樣，她總覺得有些東西不一樣了，這種感覺讓她心裏的失落在成倍增長。

江塵音吸了吸鼻子，手指用力地捏緊方向盤，啟動了車子離開。

不遠處高樓的某個窗口，有一道目光始終不離江塵音的車子，直到駛出視線範圍。

薄暮雨轉身閉了閉眼，終於放任眼角蓄了許久的淚水落下。

她在這個房子裏慢慢地走，指尖從沙發掠到茶幾，電視櫃。她試圖像去年搬進江塵音家裏一樣，想再次體會那種感覺，但這些東西都冰冷極了，從指尖冷到她的心裏。

這房子裏的空氣很清新，卻沒有江塵音的氣息。門框邊不會有噙著溫柔笑意的江塵音倚在那裏跟她說鍛煉完了要去洗澡，書房裏不會有忙碌得連西裝都沒有換下來的江塵音滿面嚴謹地在工作，浴室裏更不會有她懷著小心思買的情侶款洗漱用品。

薄暮雨一步一步走回房裏，床下還擺著江塵音剛才打開的行李箱。

江塵音家的房間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因為她可以摟著江塵音入睡，也可以窩在江塵音的懷裏聽著江塵音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數著，奢望著這心跳聲會不會為自己而加快。

她走到床邊坐下，目光空洞地望著寬大的床。

她沒有把江塵音去年買的那只熊帶來，而是留在了江塵音那邊。她希望那只熊能夠幫到她，在夜裏讓江塵音想起她，哪怕只是這樣也可以。

天色漸漸暗了，薄暮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懷裏抱著一只枕頭。

被她隨手丟在一邊的手機亮了一下，有一條微信信息進來。那是江塵音發來的照片，一張江家飯桌上的圖，有著豐盛的晚餐。

薄暮雨的手指輕輕摸著手機屏幕，在夕陽光線撐不起的昏暗房間裏露出笑容，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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